630小说网 > 故千秋 > 第157章 何地著疏狂其六

第157章 何地著疏狂其六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630小说网 www.63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陆栖淮一字一字地念道:

    “本以为,只是简单地爱慕一个人,不曾想,一不小心,就懂得了世间的所有事。”

    “小昙,我在涉山间做了一个噩梦,睁眼只有飒飒西风从指间穿过。”

    “我不能陪你同去了,更遑论同归,并肩终有一别,从此任我漂泊。就这样地离去,归来仍旧一身零落。”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沈竹晞皱眉,茫然无助地抓着他的手,“璇卿不像是会随意说这些话的人,这怎么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不不不,不是那种诀别,是……哎呀陆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栖淮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觉得这语调很奇怪?确实,如果只是普通的决定离去,应该不会如此说,倒好像是迫不得已离去或者是要长久分别似的。”

    沈竹晞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璇卿平时温和爽朗,我倒有些担心她。”他凝视着纸上一片血红,宛如蜿蜒的血线,丝丝缕缕交错在一起,他呼吸一滞,“璇卿是用什么写下这些字的?”

    “当然是朱砂啊!”陆栖淮敲了一下他额头,“又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他将纸片凑在鼻翼下面闻一闻,却只闻到一股浓郁迫人的幽香,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气味,于是他放心了,重复一遍,“就是朱砂。”

    沈竹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郁郁不乐:“唉,我猜璇卿大概是回史府了吧,或者有什么急事——她和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只是这样的话,通光术的第六个人要从哪里找呢?”

    陆栖淮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得说:“先回去同他们商量吧。”

    “陆澜,等等”,刚走了两步,沈竹晞忽然抓住他袖子,又缓缓扣住他手腕,“我想问你,你和阿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栖淮挣开他的手,抱着手臂:“朝微,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云袖身后的水太深,叫你不要轻易涉足?”他垂下眉眼,将少年的手托在掌心,“别乱想,我把前些日子的经历展现给你看。”

    沈竹晞默然无语,看画面里的陆栖淮埋葬了纪长渊和忘痴剑,而后再度追寻着雪鸿组织的痕迹往下走。

    他发现,雪鸿组织虽然和凝碧楼曾暂时合作阻击了陆栖淮和纪长渊,但也仅仅是那一次而已,此后他们分道扬镳,雪鸿更是明里暗里屡次阻挡过凝碧楼的图谋。他感应到,陆栖淮是想追踪下去,看看凝碧楼到底想做什么,以及那个所有知情者都三缄其口的实验的真面目。

    就在一日的行路间,云袖出现了。她带着背后时隐时现的云家势力和调查到的讯息而来,说是要和陆栖淮并肩调查下去。长风吹起两人的衣袂和长发,落花纷纷扬扬落下,坠地的声音轻微如玉碎。

    “云家一向以留存为信条,与世无争,你为何要介入这样的乱局。”陆栖淮问,神色平静。因为久别重逢,先前还闹了些不愉快,他眼底有些微的不自然。

    云袖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缄默地唤了一声:“苍涯。”

    迎着陆栖淮有片刻恍惚的脸容,她微微一笑:“你让我想起一句有些突兀的话,可是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了——在这动如参商的世间,就连重逢也是有许多哀怨的。”

    他们彼此都是矜贵而聪明的人,过分自尊,将心思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会轻易去触碰,更不会让他人知晓。那风雪中相依相偎、相扶相携的一天一夜实在太过稀罕金贵,几如梦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旁人袒露心事,而那一晚,月色下的陆栖淮看着她,双眼仿佛也携着皎皎月华,着魔一般烙在心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柔软的羽翼去试探陆栖淮,在获得那么点似是而非的讯息后,又悄悄地一触即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确实也不会发生什么,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纯粹无杂的真心,也不会对什么人倾心以对。

    云袖没有再看陆栖淮,悄然转移话题回了正规,答道:“事情已经紧迫到了眉睫,云氏不得不行动介入了。你应当知道,一旦凝碧楼的实验彻底展开,所有人都逃不掉,云家只是隐世,又不是像传说里的神人破开时空壁去往另一个世界。”

    她又道:“雪鸿虽然和不净之城有关,但他们同样也在破坏凝碧楼的实验,必要的时候,我想辅助一臂之力。”

    陆栖淮淡淡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天黑时分,他们在一户热情的山野人家借宿,因为只有一间腾出来的房,陆栖淮秉烛半晌,还是决定让云袖休息,自己守夜。

    云袖却不赞同:“日后劳碌甚多,还是好好休息为佳,有什么需要守夜的?就算是在睡梦中遇到危险,你我难道还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吗?”

    陆栖淮深邃的眼瞳凝视着她,灯光为他秀丽的面容晕开一层剪影,簌簌灯灰落在肩上,无声旋转,宛如小小的扑火灰蝶。他缓缓点头,垂落的鬓发掩住了莫名的神色:“你说的是。”他盯着身后并不宽敞的床铺看了半晌,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晚安。”

    这一夜,山风从墙缝间渗漏进来,还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声响。云袖辗转反侧,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就是无法成眠。她仔细倾听着身侧的声响,陆栖淮呼吸声微弱而没有起伏,难以断定到底是沉眠还是装睡。

    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一根针,那一点银光太过于炫目闪亮,以至于云袖没注意到,旁边人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手指也同时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横亘在枕头之下的祝东风。陆栖淮一直未曾入眠,他隐约觉得今日的云袖很奇怪,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其下的意图也变幻不定,叫人不得不防。

    夜半时分,月光洒满了窗棂,就在蝉鸣阵阵催人入眠的时分,陆栖淮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嗒”,仿佛一粒扣子被悄然扣起,听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他勾了勾手指,从被子里扯出一团棉花捏紧了,破空打在窗纸上挖了一个小洞。

    窗外有人!那个人持着一炷香火,明灭的火星闪闪点点映入,看样子是安神或迷魂的香,可是却无色无味,陆栖淮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地翻身下床,无声无息地贴着墙挪移到窗边,忽然一伸手,对着窗外指如雷霆地一刺而出!

    他只抓到满手冷风和质地奇怪的绿色香灰,与此同时,一声桀桀怪笑从旁横逸斜出,如同阴冷雾气无孔不入地迫近。他手腕一翻,瞬息间出鞘的祝东风挑亮了灯芯,遥遥一指的冷风惊醒了云袖。

    云袖睡眼朦胧,揽衣推枕,鬓发半偏地走到他旁边。毫不引人注意的是,她慵懒而不满水雾的瞳孔深处,是雪亮乍迸的寒光。她盯着窗外,那里星星点点站了数十道人影,后面还有更多,肩上皆绑缚着雪鸿组织特有的标志,他们持着燃香,将香气徐徐送满整个村庄。

    云袖端凝半晌,松了口气:“无妨,这是雪鸿克制那个实验的燃香,应该是为了在极早的时间段避免这些村民成为实验品,看来昨日凝碧楼的人刚来过。”她率先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陆栖淮不置可否,背着祝东风照做了。

    雪鸿的人没有对他们动手,在香燃尽后很快撤走,第二日,他们便默契地再未提起这件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然而,这一宿往后,前路更久扑朔迷离,陆栖淮识破了雪鸿组织内部行路的标识,顺着这追查下去,可是在那之后,标识忽然断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是夜,忧心忡忡的二人投宿一间客栈,陆栖淮因为日间奔走淋雨而发烧,甚至没打一声招呼,脸色苍白地回房就睡下,全然忽略了云袖在背后讳莫如深的眼神。云袖凝立了许久,直到窗外渐渐淅淅沥沥的雨声再度转大,才掩上门回房,她的足音消失在漫天的霹雳雷霆声中。

    雷雨夜,最适宜发生一些暗流涌动而惊心动魄的事。

    云袖端坐在房中,手指反扣着那一面名为薄游的菱花镜摊在桌上,静静想着心事。云寒衫确实是云氏的人,可是却一直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已经死了还在身后留下一堆谜团。凝碧楼那个实验到底是怎样的呢……何昱想要缔造一个全新的盛世,和这个实验有什么关系?难道要依托这个实验去实现吗?

    云袖难以抑制地凛凛打了个寒颤,手指从袖中摸索着掏出了一页纸片,那是日间朱倚湄的下属无声无息地递过来的,她已经能确定,朱倚湄虽然是凝碧楼万人之上的女总管,但却十分抗拒这个实验,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是一边的。

    云袖阅读着纸卷,将脆薄的纸面凑在火焰,恰有一只飞蛾扑上去,刺啦一声,火舌窜上来将纸舔尽了。那上面的内容本来也是暗无天日的,写着:“不日,凝碧楼将夜袭占据南离,通过琴河,连接夔川,直逼京城。请速战完成玄衣杀手的任务,而后前往休与白塔,稍迟则有弑身之惑。”朱倚湄似乎在此处提笔稍稍地一顿,作结:“去往休与白塔的传送阵周围,我已将何昱心腹换为自己的势力,切勿怀疑。”

    云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薄游镜,缓缓地折衣而起,这一夜的杀戮就要开始了。破门而入的过程进行的顺遂无比,许是因为陆栖淮在发烧,他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沉睡,没有被屋外急如擂鼓的雨声惊醒。云袖眼神从窗台上的一个细小的脚印上一掠而过,瞳孔一缩,还未等她仔细去想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先前埋好的光点在这一瞬间迸溅而出,映着菱花镜面,惶惶如日。千百道寒光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击打向委顿在床榻上的陆栖淮,云袖看见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往枕下,但还是慢了一步——

    她闭了闭眼,听到轰然一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

    “天呐!”沈竹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猛地挣开陆栖淮,惊叫出声。那满目肆意横亘的鲜血太吓人,以至于在脑海中的画面断片了之后,他仍旧不能抽身而出,反而隔空朦朦胧胧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个倒在血泊里无声无息的人。

    入手是彻骨的寒凉,半点活人应有的气息也没有。

    沈竹晞茫然地抬眼看他,眼神渐渐重新聚焦,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她……这……未免也……”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如梦初醒一般地抬头,一下子紧抓着陆栖淮:“你现在怎么样?你还好吧?”

    他上上下下地把陆栖淮打量了一遍,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陆栖淮站在太阳底下,绰绰树影笼罩上他眉宇鬓发,皮肤白的透明,神色也淡淡,沈竹晞一时间就有种荒谬的惶恐,害怕陆澜会就此消融在阳光下,如同初春冰雪脉脉流淌入平芜春荒。

    沈竹晞忍不住,踮起脚,伸手将他的兜帽扯下来,覆住了额,在那张秀丽的面容上投下一大片阴翳。他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现在还好吧?”

    陆栖淮好似也在发愣,被他这一下突然惊醒似的,点头:“还好。”

    他道:“我早就怀疑云袖,那个被杀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我花了几钱紫锦贝去山下找的一个乞丐,让他自己拾掇干净伪装成我,料想云袖深更半夜的也发现不了。”

    陆栖淮又说:“但云袖在杀死乞丐后不久便觉得不对劲,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玄衣杀手追杀我,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没有合作,但对我来说却是加倍的难缠。云袖随后追击阻截我,她与我交手十四次,互有千秋,而在洛水河畔你见到我的那一次,便是我试图将她引入桃花障中伺机杀死,没想到你暂时替我制住了她。”

    “杀死她?”沈竹晞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慢吞吞地说,“这……”

    陆栖淮双眉一挑,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讽刺弧度:“她要杀我,难道我就要对她心软吗?”

    沈竹晞明知道他这种锋利神情不是针对自己,还是觉得心间微微一恸,声音发涩:“是,你没错,我只是觉得……哎,想不到阿袖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叹了口气,心头郁郁,听到陆栖淮又说:“很奇怪,云袖暴露得太早,似乎急着要去做其他什么事情似的,如果她在后来对我下手,那样朝夕相处,机会甚多,我是万难防备。”

    沈竹晞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大概,大概她是太想杀掉你了,所以看到一次机会就急于动手,回去复命。”

    他低声地安慰道:“陆澜,你不要难过啊。”

    陆栖淮睨了他一眼:“你从哪里看出来我难过了?”

    沈竹晞颇为认真地说:“你虽然喜欢阿袖,阿袖也喜欢你,可是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不由自主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同行,你就当她不存在,不要往心里去。”

    “……”,陆栖淮奇异地盯着他,忽然捏捏他的脸,“你可能是个假的朝微吧?我怎么可能喜欢云袖?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都不太关心的,怎么忽然开窍了?”

    沈竹晞气急,自己好心劝解他,反而被他调侃:“谁说你不喜欢了?我从,我从,我从所有的地方都看出来了!你从来不会这么针对一个人的,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便是如此。”

    “还有,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当初在南离分别的时候,要送她白玉环?”沈竹晞挑眉,“环——还,你是否期望着她一生都能平安圆满?”

    陆栖淮这次却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手虚虚遮住额头,罕见地陷入了沉寂。良久,他才用一种甚为沙哑的语调说道:“也许那时确实是的,但现在——”

    他道:“君不守诺,置我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