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小说网 > 故千秋 > 第96章 壮骨和春鬓其一

第96章 壮骨和春鬓其一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630小说网 www.63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纪长渊、纪少汀兄弟站在对面,神色皆是木然,仿佛丝毫不为所动。纪少汀的手臂化成的忘痴剑已经拆下来给哥哥,他弓腰飘飘悠悠地俯拾起一根芒刺,掂量着拿在手上。

    “咄!”眼看着白骨攒聚着逼近,如同一地蜿蜒的白蛇,纪少汀在白骨逐渐逼近得分毫,忽然尖着嗓子高斥了一声。这个单音节又高又尖锐,如同一把剑凌空掷出,准确地切入笛声转圜的滞涩处。

    他只是忘痴剑的剑灵,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乎已经竭尽全力。沈竹晞注意到,一旁的七妖剑客唇骨剧烈震颤,似乎也想要说什么,却被无形的巨力扼锁住咽喉,无法发出丝毫声音。仿佛是觉察到沈竹晞的注视,它动得更厉害,忽然森然嶙峋的四肢乱挥舞着往自己脸上抓来,在白骨上挠出道道印痕。沈竹晞忍不住警惕地握紧了袖间的朝雪。

    陆栖淮身形一震,骤然抬手中断笛声,唇边沁出一丝鲜血。然而,他似乎却不以为意,推开沈竹晞的搀扶,居然扬眉冷冷地笑起来。笑声激荡中,他轻飘飘地掠起如纸鸢,居然挥掌震开了纪少汀的影子,虚影尖声力吼着破碎,如同纸片从中被划开千万道,簌簌地落了一地尘灰,而后被风吹散。

    剑灵的影子彻底不见的一刻,白骨剧烈震颤,忘痴剑也在一瞬间扭曲着仿佛要暗淡下去,嗖地平地飞起,几乎要坠落在地。陆栖淮眼疾手快地摘下枯草直抖而出,啪地一声击在剑柄上,一股力瞬间传来,点在剑鞘末端,将摇摇欲坠的剑往回送,快如闪电。

    便在此时,纪长渊枯骨一般的五指覆盖住剑刃,剑停稳了,落回原主人的手里,在鞘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沈竹晞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横刀遥指纪长渊心口,完全不理解友人为什么要这样帮敌对者稳住剑刃。更奇怪的是,纪长渊目睹以剑灵形式存在的幼弟被灭,居然不曾有半分反应。

    然而,接下来陆栖淮所作的事更让他万分惊愕——陆栖淮倒转剑柄,抵住眉心,那是对同道者表示敬意的手势。他抚掌微微而笑,忘痴剑跟着长鸣,持剑的纪长渊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骷髅脸上却无法流露出任何波动。

    “带上他,我们先到洛水下游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默了默,敛眉道。

    沈竹晞满脸错愕:“啊?你说我们要带着这个骷髅走在大街上?”纪长渊颅骨上两个黑洞转过来对着他,沈竹晞不禁打了个冷颤,蹙眉,“带着它干什么?有什么用吗?”

    “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说。”陆栖淮淡淡道,挽起衣袖,拉着他点足掠出,身后纪长渊一蹦一蹦僵直着跳上来,寸步不落,看起来又是滑稽又是心酸。

    沈竹晞抿了抿唇,看他神色坚毅,已经无法阻止,不禁恨声道:“除此之外,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你可得把你这大半月来经历的事原原本本讲清楚。”

    陆栖淮并没有用飞行的法诀,拉着他却依旧狂奔如电,风声迅速掠过耳际,脚底的苍翠树木不断倒退,沈竹晞茫然侧目,只觉得他似乎十分焦急,胸臆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沿水直奔了一炷香功夫,都仍是在藤萝摇曳的涉山间,未曾看见人家。

    “陆澜,你认不认得去城里的路?不会迷路了吧?”眼看着周围还是荒无人烟,沈竹晞觉得腹中饥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沈竹晞在疾奔中未曾看路,脚下一踉跄,被陆栖淮眼明手快地扶住,以免栽倒,他手臂抬起的时候,袖间的朝雪却滑出来,唰地一声落在水中。

    沈竹晞蹙眉,立刻探手入手,抓住刀柄,然而,在手指划过刀背的一刻,忽然感觉麻了一下,仿佛有阴湿的水草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沈竹晞心中一凛,努力运气将手臂回抽,但小臂仿佛麻痹一样居然动弹不得,而水草冰冷的气息也在一瞬间爬上来,顺着血脉蔓延,让气息在一瞬间凝滞。陆栖淮觉察到他的异常,立刻并指为剑,从中一斩而下——然而,那桃红色的水草仿佛全然不受力,湿漉漉的仿佛是野兽的毛发,这一下被惊动,居然抽搐着将沈竹晞的手臂勒得更紧。

    在祝东风第二次斩下的时候,水纹波动荡漾起来,一簇水草扬出来,带着水珠勒向他咽喉!

    然而,水草并没有触及到他的咽喉,就仿佛烈火燃烧一般,发出呲呲的爆破声,迅速地松开他的手臂,沉入水底不见。

    沈竹晞震惊地抬眼看去,原来是他慌乱间下意识地拂袖挡在颈间,而辜颜白鸟在没有被召唤的情况下,就扑棱棱地飞出来,翅膀扑扇着一阵白光,居然让那种诡异的水草都畏惧退避。

    辜颜从他七年后醒来,就一直栖息在袖口,他不曾了解过这只神鸟的能力,辜颜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发挥作用。

    “走!”陆栖淮俯瞰着深潭,敏锐地捕捉到一尾水纹荡漾过的痕迹,瞳孔陡然紧缩,毫不迟疑地便是铮然一剑劈向水面,然而,已经迟了——搅成一团的水草陡然升腾而起,在水面上轰然炸开,水草让整个水面都炙热沸腾,灼浪扑面而来,而瞬间炸开的艳红色一呛入肺腑,就让人觉得晕眩,沈竹晞跌跌撞撞地被陆栖淮拉着腾空而起,余光里,看到背后的白骨也在缠绕不清的桃红热浪中踉跄迷失。

    “这是什么东西!”直到走远了,沈竹晞才弯腰一声一声地咳嗽,那种恶劣的气息进了嗓子,痒痒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陆栖淮抬手从他喉间刮过,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稍微好受了些,听见那人在耳边说:“这是瘴疬,在涉山间十分凶猛肆虐。”

    “这处瘴疬似乎被人为变幻过了”,陆栖淮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按理说,瘴疬对上辜颜鸟,应该退避三舍才对,怎么还敢来?”他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一扯,是辜颜,辜颜用喙叼着他半截衣袖,安安地鸣叫着,因为方才的动乱有些灰头土脸,羽毛上落满了奇异的红色。

    辜颜转到一旁,用圆润的脑袋示意着不远处,陆沈二人一怔,皆顺着他侧眸看向一旁,天穹下,远远地一缕炊烟摇曳入青蓝色的天霄,那里有人烟!

    陆栖淮手指连弹点在他喉间,而后拉着友人一跃而起。然而奇怪的是,辜颜居然长鸣着飞落在骷髅白骨的肩头,黑豆似的眼睛在一瞬间妖异如夜,而纪长渊也伸出苍枯的五指捏捏它尾巴,支离的骨节上赫然有一滴苍露,宛若干涸的它滑下了泪水。

    那并不是烟火缭绕的人家,而是荒莽涉山中一处六角方亭。亭子孤零零地傍水立在那里,后背是一处人为开辟出来的小池塘,这时稀稀疏疏地开满了婷婷碧荷。四周目力所及,并没有任何出没的人影,然而奇异的是,亭中的桌台上却摆满了吃食,热气腾腾,打水的汲水桶搁置在一旁,湿淋淋的水痕犹未干涸。

    沈竹晞与陆栖淮对视一眼,各自惊疑不定,不知道荒山中离奇出现的一桌餐饮是什么来路。辜颜从后面的栏杆上簌簌飞来,抖落一身灰尘,在水盂里洗干净喙,挨个啄了一口吃食,又咬开酒罐吞咽两口。阳光下,它的喙细细长长,近乎银泽,像大夫试毒的银针。

    片刻后,辜颜抬头挥了挥翅,那意思是饮食无碍,可以食用。沈竹晞松了口气,端起茶盅,仰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间火辣辣的感觉稍微缓释了些,咳嗽着说:“咳咳,陆澜,这里真古怪——”

    他顿了顿,抓起桌上的烧鸡就往嘴里塞,流油沾唇滴下:“哇,真香!”

    陆栖淮夹了些爽口的野菜菌菇,便即放下筷子,而后细呷着桌上琉璃小瓶里的青碧酒汁,淡淡:“纪公子,坐。”他拍了一下桌子,一根筷子陡然击在酒罐上,声音铿然中,罐盖被击落,跌碎在地。他将一坛酒推到对面的空桌上抚了抚雕花的精致酒坛。

    沈竹晞注意到他所用的称呼是纪公子,而不是直呼其名,也不是江湖中人人惊惧胆寒的七妖剑客。

    骷髅剧烈地动了动,笔直地坐在对面,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做出警惕而防御的姿态。然而,因为只剩白骨,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洞察得清清楚楚,枯脸上应该是唇角的部位,有两根骨头微微屈起,做出微笑的模样。

    沈竹晞瞧在眼里,不由心惊:陆澜是怎样三言两语地就让骷髅放松了警惕?而骷髅虽然已经信任他们,却仍旧习惯性地摆出防御的姿态,这种战斗本能,即便是如此零落成枯骨也不曾消退,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炼就的?

    骷髅颤巍巍地搭指捧起面前的酒坛,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浓烈馥郁的酒香陡然飘散出来,汁液撒了大半桌。酒汁从原来唇的位置被喝进去,顺着他颈骨往下流,在胸腔里流转,幽光一闪,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它喝足了酒,便笔直地坐在那里,脸上两个黑洞似的瞳孔直瞪瞪地对着陆栖淮,似乎是在等他说话。沈竹晞按捺不住,一拍额头,抢先道:“陆澜,我忍了好久了,你一定得先说出来,你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凝碧楼是怎么回事,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说的最后一句,他声音急迫,已然有些称得上声色俱厉——并非是要谴责友人,而是觉得满腔热忱打在棉花上,对陆栖淮的安危前途充满了担忧。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先讲讲纪公子的事。”陆栖淮转头望着他,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眼角眉稍却都是不容反驳的意味。

    沈竹晞咽声,皱着眉悻悻道:“好吧好吧,那你就等会儿再说,可不能不说!”

    陆栖淮撑着头,屈膝倚着身后的亭柱,沉默了半晌,在思忖着如何开口。他不动,沈竹晞便也不动,骷髅更是静默无声地坐在对面,惟有蜻蜓从后方池中荷间飞过的晾翅声萦耳,和风声隐约如奏乐,穿檐而来。

    “若我说的对,你便敲击一下白骨。”陆栖淮微微颔首,看着对面的骷髅已经握紧了在半途捡来的弯曲臂骨,举起悬停在空中,欲落不落。

    这可真是一段压抑而漫长的故事,而这个人已经埋葬到黄土尘埃里的人生,也似黑云压墨,暗沉沉地望不到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点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