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630小说网 www.63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南吴王城,内城西大街一座小小府邸中,袁茂仔仔细细检查过书房的门窗,从袖中攥出一张写满朱红字迹的细绫绸缎。

    羊毫笔蘸满浓墨,笔尖一点莹润光泽,只等下笔,然而他手肘兀自发颤,怎么都不能静下心来临摹。

    袁茂不知道那个圆脸宫女是不是故意针对他,但他知道皇后娘娘绝对没安好心!

    让他用一份假造的遗诏去招揽孟文才就算了,皇后还一不做二不休,逼迫他亲自伪造先皇遗诏,不仅把他赶上贼船,还让他自己掌舵,伪造先皇遗诏的重罪,全得他一人担着!

    难怪先生总说,最毒妇人心呐!

    不过如果这个法子果真管用,能把孟文才揽入皇上麾下,那冒点风险,也不算什么。

    袁茂思量再三,不再迟疑,找出卫文帝先前批复的一张折子——这是篇骈俪青词,卫文帝生前沉迷炼丹,不务朝政,偶尔会挑选几个青词写得好的大臣,委以高官厚禄,朝臣们为了讨他欢心,奏折里几乎不会提起国事政务,清一色全是奏章祝文。

    孟文才能够得到卫文帝的赏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文章写得很好,善于撰写青词。

    遗诏必须盖上传国玉玺,才有效用。

    翌日,袁茂怀揣着临摹好的诏书,求见周瑛华。

    “娘娘,微臣可以借讨论功课的机会,支走皇上,娘娘可以趁机去寻玉玺。”

    因为事关重大,袁茂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跟做贼一样。

    周瑛华嗤笑一声,“不必如此,玉玺就在本宫殿内。”

    她两手轻轻一拍,如意捧着一副雕漆镶嵌铜鎏金托盘进来。

    大红锦缎为底,正中一枚鎏金宝钿珍珠宝函。

    袁茂瞪大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如意为周瑛华卷起湖色缎绣暗花纹衣袖,取下小拇指上三寸来长的金丝镶嵌琉璃镂花护甲。

    在袁茂灼灼的目光中,周瑛华缓缓揭开金框盒盖。

    一时满室珠光耀动,白玉质,龙鱼凤鸟钮,光华净润,精工雕琢,玉色流转,犹如一汪清泉碧水,盈盈生波,赫然正是西宁国的金章玉玺。

    袁茂双目圆瞪,看了看周瑛华,又看了看玉玺,再看看玉玺,又抬头看看周瑛华,一脸不可置信。

    皇上竟然把玉玺随随便便交由皇后保管!虽然皇后是真心为皇上谋划没错,可是后宫女子,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看皇后如此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私自动用玉玺了!

    袁茂双目赤红,满腔失望,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莫非皇上并不是个可造之材,而是个沉溺美色的昏君?自己选择效忠皇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哐当”一声,袁大人面色惨白,捂着胸口,踉跄两步,晕过去了。

    周瑛华头也未抬,在袁茂撰写的伪诏上盖下玉印,仔仔细细看了一边,确定没有不妥之处,方淡淡道,“送袁大人出去。”

    含章殿的宫女们熟门熟路,知道袁侍讲今天面见皇后,已经备好雕花春凳,利利索索把厥过去的袁大才子搬到春凳上,抬出暖阁。

    如意放心不下,想让小太监去太医署叫个太医来。

    称心嗤笑一声,“身娇体弱的,真麻烦,看我的!”

    这回她换了杯温热的茶水,依旧是对着袁茂兜头兜脸浇下去。

    袁茂眼睫微颤,打了个寒噤,搂着胳膊,在春登上颤颤发抖。

    称心抚掌大笑:“得了,袁侍讲醒啦,不必叫太医了。”

    如意摇摇头,扯了扯称心的衣袖,取出一张橘红色绣杜鹃花的绸绢子,塞到袁茂手心里,“袁大人擦擦,虽是暑热天,被凉风吹着也不是好玩的。”

    袁茂面皮涨红,接过绸绢,抖抖索索着不敢擦。

    卫泽捧着一簇红艳艳的丹凤花,从外头踱步走进来,见状不由轻笑一声。

    宫女们看到卫泽,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卫泽着一袭玄青色鹿蟾犬雁纹常服,站在朱红门槛前,兴味盎然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袁茂,薄唇边隐隐一抹笑意。

    袁茂更觉窘迫,冷哼一声,把如意的绢子掷在地上,向卫泽匆匆见礼,逃也似的飞身走远。

    卫泽撇撇嘴,朝身边的曹平道:“袁侍讲向来看重规矩,走起路来弱柳扶风,朕头一次看他腿脚如此灵便。”

    曹平附和道:“袁大人平时像只乌龟,老气横生,慢吞吞的,今天一滋溜,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瑛华从暖阁迎出来,听到卫泽和曹平一递一声取笑袁茂,淡淡道:“袁侍讲是陛下的属臣,陛下不该看他的笑话。”

    曹平连忙噤声。

    卫泽摸了摸鼻尖,低眉顺眼,和言道:“下次不会了。”

    曹平暗暗叹息一声,皇上在朝臣们面前架子十足,怎么一进了含章殿,就跟拔了牙齿的老虎一样,如此惧内!

    周瑛华的目光落在卫泽的常服上,微微蹙眉:“陛下今天穿着这身衣裳去上朝?”

    鹿蟾云雁纹,寓意冬去春来,草木萌生,应该是初春的服色,不该在这个时节穿。

    有人故意怠慢卫泽,亦或是刻意试探。

    周瑛华脸色一沉,语气里寒意毕露:“今天伏侍的尚服宫女是谁?”

    宫女们不知就里,偷偷看了一眼卫泽,小心翼翼道:“奴婢恍惚记得好像是内廷府的一名六品女史。”

    周瑛华还欲再问,卫泽轻咳一声,挥退宫女,曹平知趣,也悄悄退下了。

    卫泽轻笑一声,“阿素,我心里有数。”

    “陛下有意放纵他们?”

    卫泽匆匆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多说,把怀中的丹凤花往周瑛华跟前一递:“这是园子里开得最红最艳的丹凤,我摘的。”

    周瑛华示意一旁侍立的宫女接过丹凤花,既然卫泽已经发觉,肯定已经做好准备,那就不必她提醒了。

    “陛下摘它做什么?”

    卫泽拉起周瑛华的手,温热的触感萦绕在指尖,殷殷含笑:“我昨天读到一首诗:一点愁疑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

    他的目光里像掺了细碎的日光,亮晶晶的,能融化世间一切风雪冰冷。

    周瑛华垂下眸子,一时无言。

    夏日炎炎的日光透过廊前的刻花竹帘子,落在卫泽的眼角眉梢,映出一张愈显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黝黑的双眸中俱是温柔笑意。

    周瑛华命宫女卷起廊檐南面的竹帘,称心和如意抬来一张雕花软榻,铺上簟席,扶她坐了。

    卫泽一矮身,坐在软榻旁的一张小杌子上,常服衣袍随意一卷,掖在蟠龙玉带中,衣摆大喇喇拖在铺着青色玉石的地面上,扬起淡淡细尘。

    微风拂过长廊,吹起鬓角发丝,卷帘锦带簌簌飘动。

    周瑛华以手支颐,衣袖滑下来,露出粉白细腻的皓腕,金钏玉镯上镶嵌的流苏串缀叮铃作响。

    她一低头,能看到卫泽俊秀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浓眉。

    两人坐得极尽,飞扬的长发缠绵在一处,幽幽的丹凤花香中混着一抹清淡的瑞脑香,萦绕出一种微醺的迷醉意味。

    她的左手搭在鎏金镶嵌猫睛石玉枕上,晶石熠熠生辉,愈发衬得露在缎绣暗花纹纱袖外面的肌肤莹润生泽。

    卫泽捧起她的手,在她的指尖点上淡褐色的丹凤花汁。

    她的手指纤细柔嫩,犹如春笋玉芦,而他的指节枯瘦,指腹处结了厚厚一层茧子,是幼时辛苦劳作留下的印记。

    他神色欢快,动作很小心,绣花针细细挑起一点捣烂的花泥,垒在她的指甲上。

    哪怕是最纯正的红花捣烂的花枝,染出来的指甲也只是橘红色而已,必须一次又一次,重复染上十几遍,才能像绿丛间怒放的花朵一样殷红。

    而卫泽一点都不见厌烦,似乎完全乐在其中。

    周瑛华举目望向院中几株静静矗立的玉兰树,枝头堆玉砌雪,花朵亭亭玉立,偶尔啪嗒一声,是焦黄的花瓣飘落枝叶的声音。

    她听到宫女在殿外压低声音窸窸窣窣说话,像隔着重重纱帘听窗外的落雨,雨丝落在花叶上,沙沙作响。

    这一刻岁月静好,他们仿佛是一对平常的少年夫妻。

    景春殿外。

    冯尧松开衣襟,吐了口气。

    天气热,他生得又胖,比别人更觉燥热些。汗水从墨黑纱帽沿滚落,淌了满脸,鼻子尖泛着丰腻的油光。

    “冯大人!”

    身后一人喊着他的名字追上来。

    冯尧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原来是户部侍郎孟明城。

    孟家家大业大,族中子弟和旁支远系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朝堂,不过他们大多只是占了个虚职,真正办实事的还是属臣门客。

    丞相孟谦义虽然多子多孙,但家族子弟多为纨绔公子,放浪形骸,无所建树。

    不然,孟家不会放着几十个血脉相连的嫡系子弟不管,选择扶持外甥崔泠,孟文才也不会得到重用。

    孟明城在孟家的不肖子孙们当中,算得上是比较务实的那一个。

    冯尧大大咧咧,直接用袖子抹了把汗,“明城兄,丞相大人近来身体如何?”

    孟明城挑起嘴角,笑道:“叔叔已经大好了,多劳冯将军惦记。”

    冯尧漫不经心道:“如今国事繁忙,百官们还等着丞相大人回来主持大局呢……”

    孟明城嘿嘿一笑,搭着冯尧的肩膀,悄声道:“不急,不急。冯将军知道皇上现在在里头做什么吗?”

    冯尧茫然道:“皇上下了朝,理应是去袁侍讲处读书去了。”

    孟明城摇摇头,“皇上在……”他故意顿了片刻,眨了眨眼睛,“在为皇后染指甲。”

    冯尧神情骤变,似乎不大相信:“染指甲?”

    孟明城露齿一笑,意味深长:“冯大人别不信,我可是听含章殿的内监亲口说的,啧啧啧,咱们这位小皇上,年纪不小,倒是颇懂夫妻情趣嘛!”

    彼此敷衍了几句,在宫门口拱手作别。

    孟明城碰到几个同族子弟,几人共乘一辆马车离开。

    冯尧在风口站了一会儿,依稀听到孟家几人在车厢内高谈阔论:“小皇帝还不知事,整日只知道调风弄月,前一阵子闹着赛龙舟,这几天和周皇后蜜里调油,连折子都没功夫看。”

    “听说小皇帝只认得几个字,每封折子都必须让袁西施先给他讲解一遍,他才听得懂。”

    “到底是年纪小啊!今天你们看见没有,小皇帝穿的那身衣裳,明明不和服制,他竟然还拉着明城兄,问他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皇帝以前是给人当奴才的,哪懂得什么场合该穿什么。”

    叮铃一阵脆响,冯家的马夫牵着一匹膘肥体健的骏马行到街口,孟家的马车渐渐远去,人声模糊,只能听到时不时传出一阵放肆的哄笑声。

    冯尧翻身跃上马背,冷笑一声:小皇帝面憨心黑,如果真是小两口的夫妻情趣,风声怎么会传到你们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