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小说网 > > 第二十六章 1923年美国波士顿

第二十六章 1923年美国波士顿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630小说网 www.63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span class="content-word">

    第二十六章

    </span>

    1923年美国波士顿

    毕业典礼在六月二十一号周四。这之后的周五,恰巧是夏至,日子也有些象征,我便定了这天带着伊莎白和两个姑娘去科德角。她们只知这是个美好的初夏郊游,也算是庆祝我的学业初成,却不知我计划了自己的仪式,埋葬过往的生活。

    在灯塔之上,我把那块父亲给我的,我家传世的盐晶取了出来。事情我已想了几天,所以也就没什么犹豫。我让两个姑娘陪着伊莎白在背风的一侧,而自己则独自一人面对着南面而来的海风。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盐晶菩萨,心中想着的却是此后美好的生活。

    心意已定,我向着太阳的方向,用最大的气力,把盐晶投向大海。那灯塔虽然现在离着海边也就三十几尺,可在当年却是有一百尺以上。我随着盐晶在空中划过的抛物线看过去,它该是在海岸线以内十几尺的地方,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入的水。

    午饭后,我们四人在海滩上漫步。因为退潮,那块礁石从水底完全露出。白莎攀了上去,便看到了被海水溶解了大半的盐晶。

    白莎那时也就不到七岁,只是觉着自己找到了什么海底的宝藏。她想着伊莎白眼睛看不到,就让我先看。我这一看,心也就沉了下去,原本想着把旧日的自己埋了,便能有一个新的生活,可这样却仿佛是颠倒了过来,反而是旧的去不了,而新的或许终究是一场梦幻。

    那天傍晚回到“榆园”,白莎和白伊先跑进了门,我则挽着伊莎白的手陪她慢慢走过长长的甬道。一整天我话都很少,只是想着为什么上帝给了自己如此一个难解的神兆。伊莎白明白我有心事,也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甬道走过一半,她放慢了脚步,柔声说道:“爸爸说你这个周末会给他一个答案。”

    我心里本就有些烦乱,听她忽地提起这“死线”,自然更是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支支吾吾地哼了一声。

    “你这么做是为了我,是不是?”平日温婉的伊莎白此时不知为什么变得直接而气势逼人。

    “不是,”我本能地否认,可话一出口却又觉着自己失了言,忙着改口道,“我准备好了皈依基督。”

    伊莎白寻着我的手,温柔地握住,幽幽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容易。就因为你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才难下决心。”

    我停下脚步,侧过身,把她拉近,不安地问道:“我不明白,伊莎白,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我一定会下决心的。”

    “如果,”她声音顿了顿,仰起头,睁大了那双看不到光明的眼睛,寻找着我的眼睛。“如果你不能下那个决心,也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可我的心却是比几小时前又沉下去了很多。我想争辩,可伊莎白猜到了。她握紧我的手,双眸或许也因为心中的激动而微微颤动。

    “让我说完,好吗,乔治?如果你不下了决心,我真的不会怨你。可是你一定答应我,你不能在上帝面前违心,你不能伤害你的灵魂。我也不希望你只是因为我,而把所有其他你在意和爱的都放在天平的另一边。”

    此时,我别的已做不到,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伊莎白说出这话该是她心里已经放弃了希望。她就像所有失明的先知一般,是有这预感的。此时我们之间虽是四手相握,可那最后的联系仿佛也在离我而去。

    “伊莎白,你相信我,我爱你,永远都会爱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爱你。”我一边说着,一边抱住她,低下头去,想再一次去吻她的双唇。

    我不知道那一刻在真实中到底有多久,或许几秒,或许几分之一秒,但不论是多久,我永远都记得。起先,她的眸中闪过一缕温情,双唇也款款微启,可就在我们的肌肤相触那刻,那柔光却是不见了,剩下的只是痛楚和无奈。

    伊莎白侧过头,与我拥抱片刻,在我耳边轻声叹道:“可是只有你我之间的爱却是不够的。”

    这话说完,她轻轻地推开我的双臂,转过身,独自一人朝着门廊走去。我呆立在夏日傍晚依然耀眼的日光中,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自己的心一定是就此碎了,既不想追上去,也不会扭头离去,只能那么看着。

    看着看着,却是看到大门忽地敞开,白牧师快步奔出。他扶住伊莎白,在她耳边细语几句。伊莎白一定也是被那消息惊住,猛地回身。阳光下,我能看见她面颊上镶着几点晶莹的泪。

    “快来,”白牧师焦急地向我挥手,“你家出事了。”

    白牧师收着了家里的电报,是德诚托了教堂的牧师发来的。电文简略,详情却还是日后才一一得知。父亲其实病重已有数月,只是想着我毕业在即,怕我分心,便瞒着我。可这一瞒却是后患无穷。父亲病势愈重,近日已不省人事。

    这本已是巨大的变故,家里自然乱成一团。可偏是乱上添乱,孃孃好似动起了家产的主意,背着人把李家的地和铺子都贱卖了出去。

    买家是孃孃的堂哥雇来的,就是辛亥那年鼓动孃孃去湖北的那个文舅。铺子他们转手便几倍的卖了出去,地都转到了自己名下。好在盐井和老宅是祖产,一时倒也卖不出,可时候一长,便也难说他们不会想出旁的法子。

    德诚说父亲的病请了左近的名医,加上西医大夫也给看过。目下回天乏术,怕是挺不过几天,再赶回去也未必见得上最后一面。只是家里的产业,如无人主持,怕都落入旁人之手,让我务必即刻启程。

    白牧师和伊莎白自然是为我悲伤,更是为我的一言不发而担忧。白牧师去帮我买了第二天去旧金山的车票,再去订从旧金山到上海的船票。伊莎白问我要不要她陪,我只是摇头,要一个人静一静。

    说实话,我自己也难说清那时的心思。是悲、是忧、是恐,该是都有,但更多的怕是悔和恨。按理说即将面临丧父之痛,原本是应该极悲的,可我却哭不出。

    或许不想去面对是其一,但或许也是因为父亲在心中的位置。他既是道统,也是家国,却并非是现在人所说的爱。无论是道统还是家国,都是我几个小时之前试图抛弃的。我想抛弃的道统和家国挥之不去,可父亲却要因为我心中的背叛而弃我而去。几小时前我还思忖上帝为何让那盐晶失而复得,而那刻这神兆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再深的一层,却是我几十年不敢承认的。听到噩耗的惊诧过后,我第一刻想到的竟是经此变故,我皈依基督和迎娶伊莎白便没有了羁绊。这念头一闪之间,便如恶魔附体,赶也赶不走,却只能让自己被悔恨吞噬得越烈。

    我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害父亲的祸首,而自己对伊莎白的爱便是那剂迷药。此时,我已顾不得,或许更是不愿去想伊莎白自己的无辜。我能做的,却只剩下无声的自惩。这既是在怨我自己,却也是在怨伊莎白。我不但怨她,也需要她感到我心中的怨。我终究是明白,伊莎白的痛苦才是最能伤到我的。

    天黑后,白牧师回来,交给了我第二天的车票。他没多说什么,或许是看出了此刻我心里的悔恨,或许也看出了这恨已弥漫了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却也掠过一丝酸楚。无论怎样,这些年,他也犹如一位父亲。那天,是我把他推走,或许有一天,他也会离去,而我会再一次悔恨。

    伊莎白和我就是因为还有心中的一点灵犀,便让这样的离别更多了几分折磨。我们之间隔不过两墙,差不到十米,可我们都知道从此便会天涯永绝。

    即便是能再相见,可心中的伤口无可平复。我想她甚至不在意被我恨,如果这恨能让我找到心中的平静,能让我少些对自己的罪罚,那她便甘愿被我恨。可再深一层,她知道否,这天使般圣洁的宽容却会让我的心更陷无尽的煎熬,在她,这是对我的爱或是恨呢?

    我们甚至没有像样地道别。她在门廊下的那一幕便成了我心中她最后的影像。少年时的鸿雁传书,一千多个相处的日日夜夜,多少次的挽臂同行,她指尖的温情犹在,可一切皆成惘然。

    此前我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未来的憧憬,与伊莎白偕老一生。或许也想过家,也想过回家的情景,想过如何面对父亲严峻的面孔。可现在一切幻象皆已不再,只想着干干净净地走掉。

    我的离开怕是沉默到了极点。白牧师没试着让我开口,只是默默地帮我装好行李。他向我伸出手,我迟疑了片刻,便匆匆地与他握了手。我怕时候一长,会忍不住的。

    最后的几句话,倒是白伊和白莎说的。我一只脚已踏上车,却听着背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回过头,便看着白伊跑下门廊前的台阶。她身后,白莎倚着廊柱静静地站着。

    “乔治舅舅,你别走!”白伊拉住我的手。

    我此时已无心如平日般哄她,话中不无诚实的冷酷,“舅舅也没有办法。”

    “你还会回来吗?”她眼中汪着泪水,满面的渴望,“我们会想你的。”

    我蹲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一吻。她虽是孩子,我却也不愿骗她,便柔声说道:“我不知道,伊莎贝尔,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回来。”

    “那我去看你,行不行?”白伊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向着白莎招手:“莎拉,你也会一起去吧?”

    谁知白莎却是坚定地摇摇头,说道:“我要陪牧师和伊莎白小姐。我不喜欢乔治舅舅啦。”

    虽说是童言无忌,可这几句话还是在我的心上重重地一击,打得我垂下头去。还未等我反应,白莎却也跑了下来,手中不知捧着什么。

    到了我面前,她目光强烈,却是只看着前方,倔强地说道:“这个我不要了。还给你。”在她手中,被晨光照得晶莹五彩的,正是那块失而复得的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