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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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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显然在压着怒火的眼睛,季萱忽然就筋疲力尽……他为什么生气她不想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经一个字都发不出。就像那天在大雨里看到他,整个构图, 没有意义。

    累了。

    扭头下台阶, 刚一步, 他就迎上来, 大手直接抹了一把她的脸。熟悉的触感,不熟悉的力道,感觉整个脸都被抹了, 腮边的泪被蹭去,一点都不温柔,可又是在雨中还有他袖口的味道,人的嗅觉记忆最强,她就这么任由他,没有动。

    一个字没说,抹完脸就握上她的手,季萱抱着照片不想给他, 可大手整个将她攥在手心,看那锁着眉头根本不怕尴尬的样子, 她心烦,蹙了下眉, 只得松开, 一边手臂搂着招片, 另一只给他握着,铁钳子一样,痛。

    眼看着她被男人拉着就往下走,顾辰心忽然急,“等等!”

    那男人已经走进了雨中,听到这一声,不紧不慢地停了脚步,转回头。

    昏暗的夜,细密的雨丝,侧身回望,白衬衣不知是什么质地,雨水里并没有狼狈地贴身,反倒似乎比路灯还亮,衬得他像一个定格的电影画面。第一次见这位张总没有戴眼镜的样子,目光看过来,这么直接,刺在人眼中,不留任何回闪的余地。

    五月的天,阴冷的寒意。冲在喉中的话就这么被摁了下去,男人冷峻的样子像那天对他莫名的造访,临走时那种感觉,并没有多话,只有说不出的危险。

    现在终于知道他是为什么,可小萱的性格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完全拥有她的感觉,更不要说男人,而此刻,这人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样子不但霸道而且威严,似乎在说着另一种可能,让顾辰本来笃定的心竟然犹豫,甚至退缩,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几秒钟对视,他转头领着女孩离开。

    看着车消失在黑暗中,顾辰的目光像定在雨中,心突然通通地跳,要撞开胸膛。这么久,他早已做好准备离开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眼睁睁看着她被别的男人带走……

    撕裂的感觉,这么急!这么痛!一股火,顾辰想追出去,完全忘了那黑暗背后的艺术中心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周末的夜才不过九点而已,艺术中心外宽敞的街道上就空空的,偶尔过一辆车,碾过路灯下梧桐树黑漆漆的影子。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音乐,渗着冷气,季萱觉得冷,可是没吭声。余光瞥他一眼,眉头像凝固了,一言不发,只管开车。

    他生气了,非常生气。这几个月,她不知为什么好像常惹他生气,他有他想要的一切,他的王国,什么都不在乎,可又似乎特别在意自己做男人一点霸道的尊严。

    想起刚才冲进画室的梁心伟,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文尔雅、甚至稍显木讷的温柔,红着眼睛,像变了一个人。男人所谓的爱总与骄傲相连,哪怕护卫,也是自己在先,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梁家大哥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前女友如此失了体面,亲自大打出手。

    梁心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张星野?不觉一丝苦笑,季萱轻轻闭了眼睛。

    这一天像是末日,一切都终结……

    她不知道顾辰要找她做什么,短信那么急,却终究没说出来。现在,都无所谓了。梁家小姐,梁心伟,还有张星野,都出现在他们的“秘密约会”上,都愤怒,都有理由。这就像一场戏,而她是唯一一个被放在舞台上,强光下,被关注,被同情,被保护,她的角色像透明的,而她自己像个傻子,并不知情。

    疲惫,黑暗中的滑行都感到累……

    身边的男人,呼吸这么熟悉,他的味道早已占据她曾经的记忆,顾辰的一切都开始陌生。可此刻,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他,不想再回答任何一个字关于他和她。想到学校去,想去没有呼吸、只有雕塑和画的工作室,那里她才安全……可是不能,飞驰的车不时溅起大片的水花,他在飙速度,迫不及待。季萱心里忽然感到绝望,也许从始至终她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与他重逢,张星野……

    ……

    车开进小区,直接驶入地下车库。第一次,没有先到楼前送她。车库里灯光很暗,引擎声戛然而止,窒息般的安静。

    他没动,紧锁的眉头,目光停滞,像在想什么。心头一丝阴影掠过,季萱憋闷得轻轻吸了口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这一句像是唤醒了他,“回家!” 他丢过两个字,开门下车。

    季萱不知再说什么,抱着照片下车,他已经往电梯去,没有再牵她的手。

    一路一言不发到了门口,一打开,毛豆早已等着,欢快地扑过来。季萱摸摸它的头,脱了鞋往房里走。

    啪!

    身后突然的一声,钥匙被甩在中心岛上,大理石的台面非常光滑,钥匙一溜,差点就掉地上。

    毛豆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地冲男人叫了两声。

    季萱回头,男人铁青着一张脸,目光看过来简直是要吃人,她蹙了下眉,“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一抬手,恶狠狠地解袖扣,“好!我问你,那天碰到,大雨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当时你在山边,干什么去了?”

    嗯??季萱一愣,疲惫的思绪一下没转过来。他说什么?这嚣张的家伙是张星野,不是应该在为她在顾辰面前的表白吃一个多少年的干醋么?这问的是什么?

    “问你话呢!!”

    男人突然提高的声音,季萱被震了一下,“我……去写生了。”

    “写生??”他咬牙,“好,到哪里写生去了?”

    男人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曾经戒断的记忆忽然重合在这张脸上,亲吻,做/爱,混沌的一切就这么清晰起来……眼看着他走过来,她的唇瑟瑟的,一个字都说吐不出,任他的目光直直逼进眼中,“那上面,就是那个什么女鬼的水潭,是不是?浑身上下,连一支笔、一张纸都没有!你用什么写生的?写到哪里去了??”

    太近,样子太凶,毛豆惊得跳起来,叫,扑,可是,男人铁塔似的,压下来逼着她,一动不动,“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说!!”

    她的小脸煞白,几乎透明了一般,看着他,沉静的眸底像被砸碎的冰忽然漫上水来。招架不住的痛,痛到恨!张星野一股火冲上来,“从里到外,一丁点热气都没有!我特么那天碰到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埋在深底的伤,自己都不敢再去触碰,就这么被他狠狠地揭开,最后的坚强崩塌,她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是!我是想去了断,不想再走下去!我……”

    “你特么混蛋!!”

    最心惊的猜测就这样被突然证实,他几乎将她活活吞掉!他的小天鹅,从来都冷漠、理性,哪怕面对羞辱,都可以以她高傲的方式从容。可偏偏就是在顾辰那个王八蛋面前,她柔软,脆弱,痴心的留恋像个可怜的小女孩,那一刻,他才第一次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听得他胆战心惊!突然意识到大雨里那冷漠的眼神究竟是什么,后怕让他后脊生凉、如坠冰窟……

    不堪回首的记忆终于拨开了一切迷雾,绝望,放弃,听到她终于承认,泛青的唇瓣都咬出了血痕,张星野再也无法忍受,“为他死?你为了他去死?!从来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凡事都不上心,却为了这么个东西连命都能不要??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会跳水、会游泳就可以玩这种行为艺术??那是洞穴!十几米的深潭,跳下去就上不来了,知不知道??尸骨无存,谁特么还能看见你的艺术??”

    毫无遮掩,毫无怜惜,男人粗鲁的言语将她最难言的私密彻底撕裂,季萱紧紧咬着牙,唇瓣颤抖,以为一切都远去,此刻突然拽回,那蚀骨的痛,新鲜,强烈,羞辱到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泪扑簌簌地掉,“我……”

    “还哭!!”他怒,“你能有点出息么??他他妈的,就是想看你画!为了画,为了出名都能把自己给卖了!别特么跟我说为了机会、为了事业,钱方若在江州地下室啃了三年方便面、罗布泊九死一生,怎么没想过用你老爸?!而你,大睁着眼睛,看不到!瞎就算了,还要为了他死?是不是蠢到还觉得自己为了爱情献身、很清高、很脱俗、很他妈的高大上?!”

    “不,不是,我知道他离开是……”

    “你知道个P!!真特么知道,还会荒山野岭一个人爬那么高?想生是他的人,死做他的鬼??以后是不是那传说里的女鬼就是你?季萱!”

    “不是!”真的被骂到顾不得痛,呜咽的泪水中女孩怒,“我,我是在上面坐了一天一夜,可我下来了,根本就没有……”

    “没有??你是没死,可你想活着受罪!随便碰个男人你就跟着走了,那要是个流氓、变态、人贩子,你还活得到今天?!”

    突然的后怕,将男人的理智碾碎,那三天离奇的邂逅早已成了他的噩梦,完全忘了那个男人是他自己,似乎什么都无法停止心里的恐惧,不敢想就在那一天她被两个混蛋男人生吞活剥……

    “是!你说的没错!他就是流氓、变态!三天,没有留给我一秒钟的时间去逃,等他走了,我已经忘了我为什么在那里!一周,离开整整一周,身上还都是他的痕迹,他的味道,我,我恨死他了!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那些画也绝不到凌海来,再也不想见他!”

    第一次,她急了,小脸涨红,狠狠地骂他。狗也凑热闹,不停地叫。张星野牙咬得咯咯响,瞪了她一眼,扭头往旁边壁橱去,啪地一声打开。

    被一个人丢在那里,季萱恨,抬手蹭了下泪刚要走,他已经拿了医药箱转回身,“别乱抹!”呵斥了一句,卷起袖子坐到中心岛边,“过来!!”

    季萱恨,抬步就走,他起身一把拖了过去,腿直接蹬在旁边的高凳上将人卡在怀里,伸手就把她抱着的照片拽过来扔台上,“稀罕成这样!”

    打开医药箱,戴上消毒手套,张星野小心地拆下她手指上包扎。锉刀的伤口还泛着猩红,压力一释放,又洇出血珠,他皱眉,怎么还流血?酒精棉刚碰到伤口,小手立刻疼得哆嗦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揪,抬眼,“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恶狠狠的咬着牙,没理。

    “就特么知道伤自己!”大男人绣花一样一边小心地擦洗,嘴里还不停,“人一辈子,活的是自己!想做什么,想怎么活,本来就各种困难和限制、极难如愿,你可倒好!还自己活腻了!山山水水,落在笔下都是有灵气的,你真的懂么?懂个P!人生在世,想特么不死都不行,你知道哪一天莫名其妙病魔就来?知道会有什么意外?知道剩下多少时间来做你喜欢的事?谁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别说为了那么一个玩意,就是个千年大情种子也不值!你居然……”说不出那两个字,只管恨,“简直是蠢到家了!”

    好心烦!一个字都不想听,可是没法让他闭嘴,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吃醋的男人,而是小时候她又一次跑出去被爸爸抓回来那种凶,那种训,完全家长式的权威与不容置疑。而且,卡在他怀里,她除了老实地站着听训,别无出路。

    “你妈妈两年走出五十七幅油画,你呢?这大半年,你在干什么?追着一个渣满世界跑!掉到圈子里还不肯出声,觉得自己长能耐了是不是?!”

    伤口很痛,可是他的手特别轻,药凉凉的,药纱扎得松紧正好,非常专业。季萱轻轻歪了头仔细看着,记起那次煤气中毒他用AED体外除颤器捡回她的命,心想也许他没特地学过厨子,可是,自救医生肯定是学过。此刻消毒手套、白衬衣,如果不是这一脸真的很凶也很讨厌的样子,会是个很好看的大夫。

    很快就包好了,他又上上下下、翻来覆去、三百六十度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开她的手,整理药箱。

    季萱低头端详,包得是不错,可是……五月的江南,不管什么温度、有没有雨,一天下来身上都是湿黏黏的,一会儿怎么沾水?

    正琢磨,见他收好药又打开旁边的盒子,原先放消毒手套的地方又拿出一个袋子,居然是医用防水保护手套,打开,轻轻给她套上,在手肘处略往下退,黏好,非常严实。

    这些东西都是严格保质期的,从没见他往这边拿过,这间房里怎么会有?常备着的?季萱蹙了下眉,这男人总是会莫名有种精致又专业的细节感,就像他烧菜,看似非常随意,可是,无论几样菜、汤、饭,几乎都可以在同一时间完成,似乎总是不需要计划,精确得像个机器。

    完工了。看着自己一个指甲肚大的伤口包成半臂伤残的样子,季萱悄悄皱了下眉。

    “去洗澡!”

    训孩子的口气,心酸难过都被他一句给摁下去,看着他起身的背影,季萱忽然头疼,想咬他,狠狠的。

    ……

    淋在热水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来捂着的伤口,有血,有痛,一直都在,沉甸甸的,突然被挖走,完全空了,痛都没有,只觉得筋疲力尽,唯一剩下一点神经敏感就是记得被他骂。

    抬起头,水淋着脸,闭着眼睛眼前也是男人发火的样子,他真的好凶,淋了半天的水都还是他的样子,他的话,只好睁开眼睛,低下头,防水手套包得很密,很薄,完全不妨碍使用,揉洗头发,特意用力,感受手指清晰的痛,心才安下来。

    洗完澡,浑身发软,披了浴袍,看着清爽的镜子。自动除雾,她一直不太喜欢,雾气腾腾的房间有种逃避现实的梦幻感,可镜子里却是一张湿淋淋、红扑扑的脸,很突兀。轻轻抿了下发干的唇,擦护肤霜,手很慢,心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怯,不想出去。

    不知他骂完了没有,男人吃醋的话,她可以一句话就让他黑了脸,或者干脆离开,可现在,这立场比当爹的还高,她竟然……就不知怎么应付。

    犹豫一会儿,打开浴室门。

    嗯?

    扑鼻的香味,季萱怔了一下,不用看也辨得出是鸡丝汤面,就是第一次他做给她吃的那种。那之后她很想再吃,可每次他做饭都是在故意秀厨艺,从不肯重复。

    开放式的房间完全没有阻挡,热汤面的香气一下就抓住神经,季萱抿了抿唇,走到厨房边。时间又被他掐得刚刚好,汤面刚起锅盛碗,转身端到中心岛上,男人眉头还皱着,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副打死你也得先喂饱你的爹样子。

    看着那碗喷香的面,舌根发酸,可是季萱没动。他走过来,拿起她的手,小心地拆了防护套,又皱着眉检查了一下,放开,把防护手套收拾好去扔掉,季萱这才发现门口隐蔽的壁橱下居然有个专门装医药废品的垃圾箱。

    看他走回来,季萱蹙了下眉,“我不想吃。我不饿。”

    他像根本没听见,径直走到卧室沙发拿了浴袍就进了浴室。

    站在中心岛边,人有点僵,见毛豆也在吃饭,埋着头香喷喷的样子,季萱只好转回身坐下。伤心,并没有胃口,可是听到浴室里水声传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如释重负,面的味道也似乎更诱人了,看了一会儿,伤心终究没抵过胃痛,低头,开始吃。

    吃完面,收拾碗放洗碗机,季萱这才注意到不对。厨房太干净了,虽然他做饭从来都是讲究现吃现做,连复杂的早餐点心都是起大早来做,可现在除了她的碗,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再多吃点,也没了。

    他不吃么?没胃口?真的……气着了?

    季萱皱眉,看向浴室。水声哗哗的,季萱轻轻咬了唇,现在,淋在他身上的,是热水,还是……冷水?

    ……

    夜深了。

    雨小了很多,几乎只剩下房檐上流下来的,淅沥沥地流着。

    窗开着,野花香幽幽地浸满房间。黑暗中,季萱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不能闭上……

    忽然,一只手臂拢过她的腰,她一蹙眉,男人的身体从身后贴上来,环抱了。

    泪本来没有的,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屏不住,扑簌簌就往下掉,一点声音都没有,吧嗒吧嗒都打在他手上,下小雨一样。

    男人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又哭啦?”